她爹出身南陵谢氏不假,但不过是旁支的旁支,与嫡系一脉隔着的不止是地位,还有无法跨越的阶层。
太妃娘娘怜爱她,她唯有感激,却不会真的仗着别人的怜爱而摆不正自己的位置。
“太妃娘娘,小女是觉得委屈,可并不难过。自古以来尊卑有伦,冠上履下不可僭越。旁人欺我,无非是以我卑而有恃无恐,这是人之劣性。所以小女委屈,却不觉伤心。因为我若不能与之抗衡,唯有自洽也,才能不受其累。”
如果我能打回去,我也一定不会手软。
只是这话,她不会说出来。
老太妃大受震动,越发握紧她的手。
“好孩子,难为你小小年纪如此通透,老婆子我都自愧不如啊。所以啊,你要敢想敢做,等你也成为尊上者,那些欺你辱你之人,你再无需惧之避之,岂不快哉!”
谢姝不解。
什么叫她要敢想敢做,这是什么意思?
老太妃见她神色略显懵懂,意味深长道:“我们王府世代尊贵,什么都不缺,更不需要锦上添花。”
她更加糊涂,完全不明白老太妃想表达的是何意。
直到她出了梧桐院,被外面的热气一冲,脑子也热了起来,猛然想到什么,人也跟着愣在原地。
难道老太妃是在怂恿她拿下萧翎?
……
多乐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动也不动, 呆呆地站在那里,直把她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,以为自家姑娘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“二姑娘, 二姑娘,您怎么了?”
听到多乐的声音, 谢姝回过神来。
不管老太妃是何意, 她和萧翎都不可能, 毕竟谁也不希望在另一个人面前毫无隐私可言。十天半个月尚能接受,一辈子如何能忍。
“没什么, 就是一时失神。”
多乐拍着心口,似是要把提到嗓子眼的心给拍下去, “也是, 不怪二姑娘失神。奴婢瞧着这一府的富贵, 眼睛都看不过来。”
谢姝失笑, 环顾四周。
入目所及是世家几代人积攒的富贵雅致, 无论松石假山, 还是花木亭廊, 无一处不是巧夺天工。
“多乐, 你看这王府的景致,是不是让人流连不愿离去?”
多乐老实点头。
“确实是美得很,奴婢长这么大, 这回才算是跟着二姑娘长了见识。只是我们终归要走的,二姑娘可是舍不得?”
谢姝摇头。
王府再是富贵滔天, 却与她无关。
“没有舍不得, 这世间多少富贵如云, 或许并不适合我。我还是喜欢举人巷,喜欢我们谢家那不大的宅子。王府虽好, 这日子却实在是太过心累,又如何会舍不得。”
主仆多年,多乐自然是知道她最是一个图自在的人。思及之前发生的事,她约摸是明白自家姑娘为何会说心累。
“二姑娘说的是,奴婢也觉得心累。王府好是好,吃得好住得好,可就是事太多。那些姑娘们成天闹腾,一日清静日子也不让人过。这样的好日子不过也罢,奴婢现在就去收拾东西,等会咱们就走。”
很显然,多乐是误会谢姝受到老太妃的责备,无法再继续住在王府。
谢姝赶紧解释,忙说老太妃是个明理之人,自己没有被责备。
多乐观她神色,问:“那您这是怎么了?”
谢姝叹了一口气,道:“就是一时感慨,觉得这样的富贵日子,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。”
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,“石榴姑娘此言差矣。”
主仆二人回头望去,见是一派风流的章也。那双桃花眼在烈日之下越发潋滟,锦衣华服风度翩翩。
他缓步过来,越显风流俊俏。
“世间之人,谁不想要富贵。富贵中是非虽多,却衣食无忧。若说度日如年,穷困潦倒才是,三餐不继才是。”
谢姝福了福身,见礼。
“章三公子所言极是,是我有失偏颇。富则生闲,闲则生事,让人烦恼。而穷困者便是活下去,已是要拼尽全力,更是令人心力交瘁。如此说来,唯中庸才是最佳,既没有富到闲来生事,也没有穷到永无明日。”
章也愣了一下,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色。
先前还当这位石榴仅是有意思,没想到还是通理之人。难怪得能萧长情的另眼相看,果然是与众不同。
他微微侧身,眼角余光往身后某处瞄了瞄。
隔着花木树影流,不远处那明明是站在僻角之处的人,却清清楚楚出现在谢姝的视线中,所有的遮挡物都形同虚设。
而萧翎正面朝着他们的方向,眼神直视这边。不知他是否能看见,但在谢姝此时的感官中,他们恰如四目相望。
思及昨晚他双颊火烧云,面红耳赤的模样,谢姝下意识弯了弯眉眼。忽地又觉得这样不太好,毕竟今日闹的这一出与他有关。他多年来好不容易过一次生辰,谁成想就因为给他送生辰礼,而出了那样的事。
【世子爷,您莫要恼。那玉佩虽然碎了,但未必是坏事,所谓碎碎(岁岁)平安,这是一个好兆头啊。】
“石榴姑娘,你看什么呢?”章也桃花眼闪了闪,暗道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
她收回视线,道:“没什么。”
章也一想也是,隔着有点远,再说长情所站的位置极为隐蔽,别人怎么可能会发现。他看了多乐了眼,眼底有一丝揶揄之色。
听说这丫头挺会骂人,还真看不出来。
多乐低着头,一脸憨态地往谢姝身后挪了挪。
谢姝再一福身,向章也告辞。
章也目送她们主仆走远之后,才摇着扇子回到萧翎所处的地方。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将萧翎一打量,装模作样地叹着气。
“长情啊长情,你有没有觉得石榴姑娘嫌弃你们家,你说她是不是也嫌弃你?”
萧翎眼神微沉。
旁人知道什么!
方才她还安慰自己,只不过无人知晓而已。
章也毫不在意,自说自话。“我刚刚听着,她好像一点也不稀罕你们王府的富贵。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她压根没有嫁入王府的心思,也就是她对你没有任何的仰慕之情,诶……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,你等等我啊……”
回答他的,是萧翎远去的背影。
……
谢姝和多乐回到留客居,那绿痕已经不在。
红染奉谢韫之命来传话,交待了绿痕的去向以及处置方式。人已被送回谢家,过后会被遣去庄子,终身不能再回谢家。
这个结果在谢姝的意料之中,于世家的家生子而言,已是极重的处罚。
她也借着红染的口,向谢韫表达谢意。
正说话时,谢淑来了。
谢淑红着眼眶,目光中还带着一丝怨恨,说是来向多乐道歉的,但看她们的眼神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。
很明显,她不过是迫不得已,并非诚心道歉。
身未弯,反倒站得笔直。语气极硬,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,面朝着谢姝,而非多乐,“今日是我一时糊涂,对不住了。”
这样的道歉,便是红染一个下人都能看出不对。
谢姝冷冷道:“谢二姑娘若不是诚心道歉,那就不必勉强自己,否则你不舒服,我们更不舒服,何苦来哉。”
谢淑今日丢了那么大的脸,视之人生平第一羞辱之事。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