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方元听到那声轻唤的同时,心神剧震,体内霎时卷起一阵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热流。那是一股叫人舒畅至极的力量,此刻灌注了他的全身,方元眼中因之光芒大盛。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。他竟因沈雁平淡简单的一声唤,撼动了体内淬体境四重巅峰的障壁,力量如洪水溃堤,一举突破了淬体境五重初期!而方元来不及回味境界提升的快感,他尽力压制下那股澎湃心潮,催动了无尽天诀,令它自行运转,适应这全新的力量境界,随后便不再去管体内分毫,将所有的心神,都投注到了终于现身的沈雁身上。他张口欲言,却磕磕巴巴,一时之间,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。说什么都不够,说什么都不对。踌躇良久,方元也只能艰难地抛出一句:“你……有没有事?”毕竟,沈雁是在赤纹匿形蟒来袭之时,突然消失的。沈雁倒没想到,方元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,就触动了境界瓶颈。诧异与好笑之外,更生出几分深深的感慨。他未曾想到,自己虽已极力挽回,却还是对方元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。这样看来,再逃避下去,的确不是个办法,反而会成他的心障。沈雁就温声应道:“我无事。”有事的人,只是那个“任阶”。“那你……”在沉沉暗色之中,方元张望着寻了几圈,也没见到他切实存在的身形,不由得心慌起来。“这只是我留在武炼塔里的一抹神念,并不能凝形。”沈雁当然知他寻些什么,当下出言道,“你很聪明,能猜出来这一点。”方元舒了一口气,心中浮上几分庆幸,又有点紧张:“你去了哪里?”“我?”沈雁笑了笑,“我去了离你很远的地方。”两人倒是默契,对于关乎任阶的那一段彼此心知肚明的过往,都是绝口不提。沈雁在守着方元消化魔心的那段时日里,寻着情形平缓的时候,趁机回了趟长风城,化身天山老人,将两张丹方赠给了方乐文。以他的经验,历届戒指主人里,不少人哪怕未修习丹道,也会与之有所牵扯,甚至间接靠它扬名。方元既然已经有了方乐文这个助力,还有白家欺瞒方乐文这段前情,到后来,总免不了要正面对上,又因着一些私心,沈雁并没有给方元太多的功法宝器,所以方元的底蕴实在一般,跟白家杠上,必定讨不到好处。所以,也出于补偿的心思,沈雁提前为方元铺好了路,虽然他没有预料到雁阁的出现,但他肯定,方元一定会将他赠给方乐文的丹方,用得恰到好处。办完了这事,沈雁便继续回到了方元身边,直到他彻底消化了魔心,快要醒来的时候,沈雁才消散。对,是消散。石昊空的这副身体,自从在古陀寨为康时解毒开始,就日渐衰败,更不用提还替方元化解了魔心之中的庞大魔气,能勉强撑到最后一刻,已经是沈雁尽了最大的努力了。这身体被魔气侵蚀至深,几乎蛀了空,消散那一刻,被阳光照得灰飞烟灭,连骸骨也不存。风一吹,那些弥散的粉尘纷纷扬扬,散入渺远天际。沈雁没了身体之后,又成了一抹飘荡在天地之间的神念,无往无去。那时他望着即将醒来的方元,心念杂乱,他觉得自己不该留在方元身边,以免酿成一段不该有的因果,但又有些莫名的不舍。何况,他还身负着辅助戒主之责。沈雁心中难断,索性什么也不考虑了,断掉与方元的神念联系,兀自游荡在这人世间,任由神魂缓缓损耗着,连弥天戒也没回。他确实是去了离方元很远的地方,远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处何方。沈雁本想等自己紊乱的心境平复,再做回去的打算,可没想到方元抓住了他留下的唯一一处漏洞,在武炼塔的挑战层里这般唤他。方元一进武炼塔的挑战关卡,沈雁留在其中的那一小抹神念就会被牵动。那会儿他正在一处不知名的酒家里转悠,沈雁嗜酒,可惜现在无形无身,喝不得,便只好隐在热闹的人群里羡慕地望。他知道方元进了武炼塔之后,心里一松,又有种空荡之感。他想,到底是少年心性,满腔热情来得快,褪得也快,忘性大。想来不出多少时日,就可以抛开那些纷扰,埋头修炼武道了。沈雁一边身陷酒菜饭香的尘世喧嚣,一边分心观察着方元与“左陶”交战的情形。方元成长得很快,第五层马上可以顺利通过,说不定,能试试挑战第六层。这么想着,沈雁解开了第六层的禁制,他本以为方元在闯出第五层后,会立刻进入下一层。可方元却停住了步子,久久不动,正在沈雁暗自生疑,琢磨着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的时候,便听到方元突如其来,直达他心间的低语。“我终于明白,为什么在知道白永安的目标是你之后,我会觉得心慌了。”他说的你字,仿佛就在沈雁耳边响起。沈雁被这一句惊得措手不及,脑袋转不过弯来,一片迟缓,就又听见他情意沛然的一句。“我……很想你。”如耳畔私语,温热而缠绵。沈雁一下子忘了自己身在何地,还以为就站在方元身前,近到没了距离的面对面,他亮亮的眸光照进自己眼底,里面盛满了自己并不存在的影子,这抹光纯粹又执着,动人心魄。他便连自己身上的气势都忘了要掩饰。那股忽然泻出的无上威势,惊得整座酒家一下子噤了声,瞪着虚空茫然无措,酒菜洒了一地。
沈雁怔了一会儿,终于低低一笑,下意识去唤那遥远之人的名字。“……方元。”沈雁想,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。即使已经身处离方元很远的地方,却似乎还能看见他俊秀面孔上失落的神情。方元急切地问:“有多远?”停顿片刻,他才问出那句最想问的话。“你……什么时候回来?”他不问你回不回来,只问,你什么时候回来?沈雁静默不语。他在想,自己贸然离开的举动,是不是做错了。他本想借此机会,令方元清醒清醒,却发现这好像恰恰起到了反效果,方元竟更加执迷了。沈雁虽活了许多年岁,但说到底,对人世间这纷扰□□并无见地,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。他以为的解决之道,却成了催化剂。方元生怕这个好不容易寻回的人再度消失,见他长久不答话,连忙道:“你若有事,就等忙完了再回来也无妨!”他声音讷讷:“我只是害怕你出什么意外,你的弥天戒也在我这里,我总怕你……没有一个休憩之地。”方元的话音很轻,里头藏着的关切也小心翼翼。他一遇着沈雁,那口若悬河的风度气势,就全不见了。说出来的话,最简单,也最朴实。轻缓无声地渗进沈雁心里,如旱后甘霖,令他怎么也忽视不了。沈雁沉默了许久,才道:“为什么?”他问得没头没脑,方元却知道,他问的是自己说的第一句话。为什么他会因为白永安对沈雁的关注,而觉得心慌不已?方元的手心冒出了湿热的汗水,他不由自主地口干舌燥起来,然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道。“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。”他的目光澄澈,透着少年人的执拗,和一往无前的勇气,在光线黯淡的武炼塔试炼空间里,如耀眼星辰。这句话的意味,再明显不过了。方元不会讲动听的情话,或漂亮的修辞,在情潮席卷之际,他唯一能说出来的,只有最为质朴坦率的心愿。和你一起走下去。这囊括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可能,无论世事如何变迁,都逃不过这最朴实无华的一句。走完这漫漫人生路,与你。沈雁近乎失语。如果,如果再早一些,或者方元不是弥天戒的主人,那么怎样都好,他或许真的会受了这平淡语句的引诱,重重地点头。可惜,最可惜的事,莫过于没有如果。方元眼睛一眨不眨,专注地凝视着虚空之中,沈雁的声音传来的那处方向。他屏住了呼吸,等着心心念念的那人,出言应许他的痴心。而沈雁的声音低至喑哑。他想了很久,终究还是得给出一个会叫方元难过的答案。“方元,我……”然而,他语音未竟,方元已经觉察到了他的意思,急忙赶在他一锤定音之前,恳求似的开口:“要是你现在还不愿意,不要急着拒绝,好不好?”“我知道我还很弱,弱小得不堪一击,可是我会努力地赶上去。”方元把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,面上有种叫人不忍拒绝的温柔,“你再给我一些时间,我保证那一定不会太久,我会强大到足够同你并肩,我会一直等到你,